“我们决心清空过去，以归零心态，为AI时代打造一个全新的钉钉。”2025年8月25日，杭州，钉钉十周年发布会现场，陈航的宣言短促有力。

台下坐着几千人，有人期待，有人怀疑，更多人想知道：离开四年又回来的“疯子”产品经理，还能不能再造一个奇迹？

四个月前，阿里巴巴用了一种罕见的操作请回了陈航：收购他创办的“两氢一氧”公司的投资人股份。交易完成后，陈航重掌钉钉帅印。

陈航的创业公司两氢一氧（HHO）并不算成功，曾推出数字光耳机、智能猫砂盆等产品，但市场反响平平。这次回归被称为“阿里为钉钉，‘买’回了灵魂人物”。

三个月后，12月3日，2025全球独角兽企业500强大会在青岛召开。大会上发布的《2025全球独角兽企业500强》显示，钉钉以2100亿元人民币估值位居全球第27位、中国第8位。

报告对独角兽的评判标准颇为严苛：估值70亿元以上、拥有独创性或颠覆性技术、难以复制的商业模式、成立10年左右、符合政策导向。

这个福建75后“钉钉之父”，回来了。

1975年出生的陈航，骨子里流淌着闽商“爱拼敢赢”的血液。厦门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他没有像同学那样去外企或出国，而是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1999年，他作为阿里巴巴的第一位实习生加入初创团队，那时阿里还只是杭州湖畔花园的一间公寓。

“福建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句闽南俗语，成了陈航职业生涯的最佳注脚。陈航的回归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业内早有传闻，2023年8月的钉钉生态大会上，陈航以惊喜嘉宾身份亮相时，就有人猜测这位“钉钉之父”可能会重掌帅印。但谁都没想到，阿里会用这种直接买回的方式。

“这操作太阿里了。”一位接近交易的知情人士形容，“就像父母把离家出走的孩子连同他开的店一起买回来。”

对陈航来说，这是一次复杂的回归。2014年，他带着“来往”的败军之将转向企业服务，做出钉钉。

2020年，阿里推行“云钉一体”战略，他被调到集团担任CEO张勇的助理，坐了一年“冷板凳”。

那段日子，他硬是把冷板凳坐成了“高铁座”，调研了国内500个县。一年后，他选择离开，带走了钉钉的一批核心骨干创业。

创业期间，他做的产品和钉钉毫无关系——跨境出海、智能硬件、电商平台。但创业不算顺利，那些产品没能在市场上掀起太大波澜。

四年后的回归，本质上是阿里战略的再次转向。那个曾让他离开的“云钉一体”战略，在试水三年后，因转化效率不高而被放弃。

钉钉在2023年8月重新独立，不再由阿里云分管。2023年11月，阿里正式宣布终止阿里云分拆。“云钉一体”的时代落幕了。

时间倒回2014年，杭州湖畔花园的一间公寓里。那年陈航39岁，已近不惑。 作为土生土长的福建人，他身上有种闽南人特有的“狼性”——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带着六个人，挤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他们刚经历了“来往”的惨败，那是阿里对标微信的社交产品，投入巨大却毫无水花。团队士气低落，被公司内部称为“败军之将”。

“当时我们真的没路可走了。”一位早期成员回忆，“要么解散，要么找个没人看好的方向死磕。”

他们选择了死磕。陈航带着团队跑遍各种企业，小工厂、创业公司、个体户，看他们到底怎么工作。一款产品的原始形态在一次次蹲点中逐渐清晰。

这位75后产品经理的狠劲，在钉钉的早期版本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已读回执、DING一下、打卡审批...每一个功能都直击企业管理痛点，但也让员工“又爱又恨”。

有人开玩笑说：“钉钉让老板24小时都能找到你。”陈航的管理风格和他做的产品一样，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他喜欢电视剧《士兵突击》，把钉钉的吉祥物命名为“钉三多”。在他看来，做产品就是“不抛弃、不放弃”。

这种风格让钉钉在2016-2018年间快速崛起，连连击退当时的主要对手企业微信。到2020年，钉钉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企业服务应用之一。

也是在这一年，转折到来。“云钉一体”战略下，钉钉被并入阿里云体系，陈航的职位也变成了张勇的助理。

他在一次采访中解释离开的原因：“公司的目标客户变成了各种大企业，而钉钉的使命一直是为中小企业而生的，在战略方向上我和集团有些不一致。”

战略分歧的背后，是两种不同的产品哲学。陈航坚持的是“产品为王”，而集团更看重钉钉为阿里云获取客户的战略价值。

2021年，陈航离开阿里时46岁。对于多数人来说，这是求稳的年纪，但福建人的创业基因在他体内再次觉醒。

他创办了“两氢一氧”（HHO），公司名字来自水的化学式H₂O，寓意“回归本质”。这次创业得到了老领导吴泳铭的支持——吴泳铭创办的元璟资本领投了天使轮。

创业方向让很多人看不懂。不做企业服务，不做办公软件，而是跨境出海。公司陆续推出了数字光耳机、智能猫砂盆，还做了面向日本市场的购物平台。

一位曾考察过加入HHO机会的业内人士坦言：“业务上只发了两个产品，产品逻辑和以往钉钉很不同，确实看不懂。”

但陈航似乎不在乎外界的眼光。 这位75后创业者身上，有着福建商帮特有的务实精神——不追风口，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HHO的第一次产品大会，选在了马云在杭州开设的酒吧举行。这似乎暗示着，陈航与阿里高层的关系从未真正断绝。

创业期间，阿里内部关于“云钉一体”的争议越来越大。数据显示，2020-2022年间，钉钉企业用户向阿里云的转化率仅为8.7%，远低于预期的25%。

“云钉一体”在实操中遇到了难题。钉钉和阿里云分属不同产品体系，很难深度融合。

2023年下半年开始，阿里开始调整战略。8月，钉钉回归独立运营；11月，阿里宣布终止阿里云分拆。那个曾让陈航离开的战略，被正式放弃。

2025年的阿里巴巴，关键词是“AI”。CEO吴泳铭明确了“用户为先，AI驱动”的战略重心。在AI布局上，阿里要“两条腿走路”：To C端交给了升级为“AI旗舰应用”的“新夸克”；

To B端的重任，则落在了钉钉肩上。吴泳铭在财报电话会上说得直白：“钉钉是我们最重要的、面向to B领域的AI应用。”

在这种背景下，陈航的回归变得顺理成章。这位50岁的福建老将，再次被推到了阿里战略的最前线。

陈航回归的第一件事，是拜访客户。他听到了很多真实的声音：“设计老旧”、“页面臃肿”、“功能太多太杂”。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全面的设计升级，就像为老房子做一次全新的装修。”陈航在发布会上这样形容。

四个月时间，他的团队分析了1850项需求，修复了574项问题，对二十多条产品线进行全面优化。2025年8月25日，钉钉8.0版本发布，陈航将之命名为“AI钉钉1.0”。

新版本名叫“蕨”，地球上最早的高等植物，象征生命系统真正成型。

钉钉8.0的发布会，陈航一口气推出了超过10款AI产品。最核心的是“钉钉One”，一个以Agent驱动的工作信息流。

简单说，它想把工作变成刷短视频那样简单——所有任务由AI整理好，以卡片形式推给你，从“人找事”变成“事找人”。

陈航的演示很接地气：“用户可以通过语音对话，指挥钉钉里的各个Agent为你处理工作，例如发起会议、待办，搜索信息、整理项目进展”。

还有个有趣的产品叫“AI搜问”，支持全球50种主流大模型效果对比。企业可以勾选多个模型，让AI自己比较哪个答案更好用。这解决了企业选模型时的选择困难症。

硬件产品“DingTalk A1”更像是对AI时代的直接回应。这个小东西只有3.8毫米厚，能吸在手机背面，8米内能清晰拾音，续航45小时。

它瞄准的是会议记录这个痛点。想象一下，开会时打开它，自动录音、转文字、生成纪要，还能把任务同步到日程表。

陈航团队为了这个产品，四五十人四个月每天睡觉不超过5个小时。这位75后产品经理对技术的敏感度，在AI时代再次显现。

早在2014年做钉钉时，他就预见到移动互联网将改变工作方式；如今，他赌的是AI将彻底重构生产力。

在发布会现场，陈航还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钉钉的同学也不像大家想象的只有工作，也有精彩的生活。”这被认为是对此前“凌晨巡查工位”传闻的回应。

陈航回归后，钉钉内部确实发生了剧烈变化。严抓考勤、加班加点、重组团队，这些调整引发了不少员工离职。

“这是一个要做创业者，还是工作者的问题。”陈航对此的回应很直接，“实际上是双向选择，创业者会选择跟创业者在一起。”

陈航回归时，战场已经变了。飞书靠云文档和AI助手快速崛起，企业微信握着微信的入口纹丝不动。

更让钉钉紧张的是，2024年，一批当红的AI创业公司——包括接受了阿里投资的大模型“六小强”——纷纷出现在飞书的客户名单里。

钉钉开启了“翻书计划”，针锋相对地与飞书抢客户。竞争直接刺刀见红。产品层面，AI表格成为新战场。飞书CEO曾公开表示：“飞书多维表格比钉钉领先至少12个月。”

而钉钉在发布会现场直接对比响应速度：“我们的时间是11.6秒，另一个非常优秀的友商则需要26秒。”这位福建75后，从来不怕硬仗。

商业上，钉钉面临的压力也不小。2025财年，钉钉的软件订阅收入超过30亿元，规模仅次于金山办公。但要支撑2100亿的估值，这个数字还得往上走。

陈航选择了聚焦。AI钉钉1.0将重点放在三个场景：客服、营销、教育。这种“做减法”的思路，和他回归后简化钉钉界面的逻辑一脉相承。

“有了AI作业批改，老师每天批改作业时间从2个小时节省到10分钟。”陈航举了个教育场景的例子。钉钉联手夸克，实现了全学科作业自动批改，甚至包括体育课的跳绳、仰卧起坐。

对于曾被诟病的客服，钉钉用AI重建了整个系统，号称将客服满意度从30%提升到80%，成本下降90%。

2025年12月3日，当钉钉以2100亿估值登上全球独角兽榜第27位时，这些数字有了新的意义。

陈航和他的团队，用了十年时间，将一款失败社交产品的残部，打造成了价值2100亿的商业帝国。这不仅是钉钉的胜利，也是中国AI应用落地的缩影。

2025年全球独角兽企业500强总估值达39.14万亿元，同比增长超30%。其中人工智能赛道尤其突出，独角兽企业从20家增加到36家，涨幅达80%。

中国的表现更加抢眼，人工智能独角兽企业从2家增加到9家，涨幅350%。在全球独角兽500强中，中国共有150家企业入选，在数量和估值占比上继续保持领先。

钉钉站上的是这样一个风口：AI从技术概念走向大规模商业化应用，而中国企业服务市场正处在数字化升级的关键节点。

陈航的回归和钉钉的转身，恰逢其时。 他赶上了阿里全力押注AI的战略窗口，也遇上了企业服务市场从工具到智能平台的转型浪潮。

现在，陈航面对的挑战清晰而具体：如何将7亿用户、2600万企业组织的庞然大物，成功转向AI原生？如何在飞书和企业微信的夹击下，找到差异化优势？如何让2100亿的估值不止于纸面？

“AI时代有啥对手？现在才刚刚到AI钉钉1.0版本，大家都是从零开始。”陈航在采访中这样说。

这话听起来有些狂，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这就是陈航的风格。2014年，他带着“败军之将”做出钉钉；2025年，他带着“归零心态”重做钉钉。

十年一个轮回，战场变了，对手变了，技术变了，但那个“疯子”产品经理的狠劲没变。钉钉8.0发布会结束那晚，杭州下起了小雨。

陈航走出场馆，抬头看了看天。他记得十年前钉钉1.0发布时，也下着这样的雨。十年过去了，雨还是那场雨，但他要做的，已不是十年前那个钉钉了。

AI时代的工作方式应该是什么样？没人知道标准答案。陈航和他的团队，正在给出自己的回答。而市场给出的第一个回应，是那个耀眼的数字——2100亿，全球独角兽第27位。

这个数字是过去的总结，也是未来的起点。对陈航来说，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