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篇文章在第一期的时候就应该写。
从去年《歌手》重启开始，我就一直在关注这个节目的进程，去年第一期后我为其写了超长的文章，并回顾了大陆音乐综艺最近十多年的整个发展历程。
既然好不容易重启了，那么我相信湖南卫视一定是想把《歌手》好好办下去的。
当然，唱衰的声音也不绝于耳，这从今年的阵容一直“难产”就可以看出端倪。
然而，另一方面，今年《歌手》旅程延续了去年的流量体质和思路。
《歌手2024》的流量担当毫无疑问是那英，从第一二期的“五旬老太守国门“、”我要洋人死”，到中期的低谷群嘲，到触底反弹涅槃重生，直至最后的夺冠让节目热度走向巅峰。可以说，没有那英，就没有《歌手2024》的辉煌。
而到了这一季，“流量担当”却转移到了比那英足足小了三十多岁的00后歌手单依纯身上。
虽然两人年龄差距如此之大，但单依纯的流量体质却一点都不亚于这位歌坛的大姐大，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而这甚至得到了那英本人的认可。
既然如此当仁不让，那单依纯的歌手之旅是否会和她从出道以来一系列骄人的战绩一样，顺风顺水呢？
从结果来看，我得说，并非如此，甚至单依纯遭遇了比去年那英更为严酷和复杂的环境。
去年那英的非议是从第四场开始的，而今年在第一期，甚至在第一期还未开始前，网络上关于单依纯的争议早已甚嚣尘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如果仅仅是关于音乐艺术，那倒也罢了，然而网上关于单依纯的争论显然远远不止于此。性格，人设，履历，粉圈，观念，地位，前景，甚至艺德，都成了PK的对象。
如此盛景，如果单单用节目火热或者粉圈PK来解释，显然就太过简单了，我们必须深入现象的表层，看到更深入的东西。
那英时刻
前面说过，单依纯在《歌手2025》早早遇到了上一季的“那英时刻”。
所谓“那英时刻”，即在参赛时因为过往履历早已被大众确认为天后或“下一站天后”，却因为现场表现而被质疑“德不配位”。
去年那英是从第四期才开始遭遇大面积的负面评论的。如果以此参照，我们会发现单依纯甚至在第一期还未开始前就已经成为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在连续几期直播之后，更是成为话题的绝对中心，直到第四场的《李白》，支持反对的两方，加上当事人，都在舆论场中各执一词，并且看上去谁也不愿意退让。
而这背后，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情作祟，即单依纯在更早的时候，就碰到了她的“赵丽颖时刻”。
赵丽颖时刻
那什么又是“赵丽颖时刻”呢？如果读过我之前关于赵丽颖参演影视剧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风吹半夏》的评论文章，包括85花、《酱园弄》的文章的就会了解我的意思。我大致总结一下：
1.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领军人物”，从类型、性别、年龄等划分。
2. “85花”这个群体，因为红得早，流量大、竞争激烈，一直以来都有争奇斗艳的盛况，却难以说谁是“领军人物”，无论是从行业实绩、奖项还是群众的认可来说。
3. 这几年，赵丽颖在“85花”中崛起势头明显，影视双开花，尤其是在去年实现飞天、百花、金鹰的“连庄”，不仅让人羡慕嫉妒恨，在85花中更是一骑绝尘。
4. 然而，正如“85花”这么多年的竞争态势是“扯破头花”，谁也不服谁一样，哪怕区区一个《酱园弄》的配角番位，粉丝们都要争个天昏地暗；赵丽颖的一骑绝尘，自然也激起了一片“德不配位”之声。
5. 从实绩上，从受众面和口碑上，赵丽颖到底配不配得上目前的奖项和赞誉？我看到的是，去年她在奖项上的每一次突破，几乎都遭来很多的口水声。这里面，有多少是中立的观众和评论者，有多少是对家的，有多少是理性客观的，有多少是情绪化的，都不是一件容易说清的事情。
那么，现在把目光从影视聚焦到歌唱领域，我们就会发现单依纯目前所遭遇的态势，与赵丽颖在影视领域有颇多相似之处。
单依纯可谓出道即巅峰，不到二十岁便在《中国好声音》上一鸣惊人，几乎波澜不惊拿下冠军。此后的歌手之路可谓顺风顺水，不仅在一系列综艺节目上大放异彩，得到诸多前辈的赞誉与肯定，演唱会等线下演出也是大受欢迎，加上此次歌手之旅，年纪轻轻就隐隐有问鼎天后之势。
当然，这么些年关于她“德不配位”的争论却从一开始几乎的零差评，到现在似乎占据了“半壁江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命运多舛
即便我们抛开之前的表现，单从此次《歌手2025》来说，单依纯可谓一波三折，命运多舛。第一场的《珠玉》初试啼声虽说一鸣惊人，但也激起了很多争议，尤其是一些声乐、音响学家和爱好者的质疑，似乎有让单依纯“打破金身”、“滑落凡间”的意味。
第二场的《天空》直接对标王菲，更是激起了一片水花，有些反对者觉得“连装都不装了，明目张胆想取代王菲”。
到了第三场，冠军第一次旁落，加上不大不小的失误，不少反对者都说：“你看你看，我早就说了，终于露馅了吧！”
而第四场的《李白》似乎是小单不甘被舆论打压、裹挟，主动“挑衅”的结果，即“你不让我来什么我偏要来什么”。以“00后整顿职场”的态势，正面对刚。
那么，到底孰是孰非？就我所见，四场比赛确实是争议声越来越大，尤其到了《李白》，有些之前几场因为“混响”、“科技”等问题为单依纯辩护的，这一场也“跳反”了。
但我却觉得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有意思。单依纯的表现真的如很多批评意见所说，是糟糕的、挑战大众审美的、德不配位吗？她的歌手之旅以及今后的歌手之路到底该怎么走？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回到事情的本源。
追根溯源
我去年写《歌手2024》的第一篇文章，系统回顾了自2012中国好声音开启了大综艺时代以来的发展历程，尤其是音乐综艺部分。
虽然这些年音综一直引领着综艺节目的发展，虽然《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乐队的夏天》等一大批音综节目当仁不让推动了文娱市场和相关行业的发展。但是回顾下来，我们会发现，这么多年的音综发展更多是一种“综艺搭台，平台唱戏”格局。
这些年综艺市场的繁荣，总体上，只是加强了“一超多强”的各大卫视，以及“爱优腾芒B”这些流媒体平台的垄断和超然地位，对于歌手，对于行业，乃至对于音乐本身，到底有多少的助益，恐怕并不像明面上的KPI和成绩单那样光鲜亮丽。
大家应该不会忘记，至今为止，大综艺时代基本都是“首季即巅峰”，无论《中国好声音》《中国有嘻哈》《乐队的夏天》乃至《乘风破浪的姐姐》，“首季魔咒”几乎是每个制作方挥之不去的梦魇。
比如《中国好声音》第一季的强手如林，曾经让中国台湾的音乐人感叹“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会唱歌的人！”可是回过来你会发现，第一季基本就是当时中国流行乐坛几十年来能拿出的最强（素人）阵容。
这儿，《我是歌手》反而略微特殊。因为其诞生就是湖南卫视为了对抗灿星和《中国好声音》而引进的节目模式，这种成名歌手竞演节目，本身对越大的咖来说挑战和压力越大，因此《歌手》的阵容是一个逐渐升级的过程，到了2019年就难以为继，不得不在《当打之年》后戛然而止。
这也是大音综普遍面临的困境，也就是说它们只提供平台，不培养人，卷了N季之后，就将存量消耗殆尽了。
然而，尽管我在《当打之年》之后对疲态尽显的《歌手》节目组说过“不如就这样吧”，但我们的音乐市场和行业也并没有因为摆脱了综艺内卷而良性运转，反而当初的“革新者”《中国好声音》自己搞出了骚操作杀死了自己。中国的文娱市场真的是一地鸡毛。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一片萧条，加上整个经济环境也在艰难转型时，湖南卫视竟毅然决然重启了王牌栏目《歌手》，而且是以“直播无修音”的方式，直接打破了行业的即有格局。
因为大综艺时代的节目基本都是工业化制作，且都为录播，可以无限打磨所有的细节。因此，“修音”从第一季《中国好声音》开始，也成了音综节目的“标配”。虽然其中也有《我为歌狂》这样的零修音节目，但基本是昙花一现。
我在去年的《歌手》重启文章中说过，大音综时代可谓成也修音败也修音，一定程度上，这是这些年文娱市场“虚假繁荣”的肇始。大家沉浸在一个个工业化打磨的“神级现场”里，误以为这就是华语乐坛的真实水平。哪怕在《中国好声音》和《我是歌手》一次次年终总决选“真相毕露”后大家也依然是趋之若鹜。
聚讼纷纭
既然说了大综艺时代的这么多毛病，那么这跟这次单依纯歌手之旅又有什么关系，又该怎么评价她这次一系列的表现？
这儿，我跟其他的评议者可能都有不同。
现如今的评议者，尤其是对单依纯有非议的，大概有这几类。
一个是声乐技术学习者/研究者。这一批人我其实相当熟悉，几乎是眼看着他们从寥寥无几到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
这些人大多对修音、各种录音技术代表的“声音美容术”包括假唱深恶痛绝。在他们的语境里，单依纯是一个从出道以来不断退步的样本，从一开始的一鸣惊人、人见人爱到现在的争议四起、毁誉参半，其中声乐技术的“退步”在他们看来最为“罪不可赦”。
二是一些音乐评论者，包括专业乐评人。在他们看来，单依纯近年来，尤其是《歌手》上的表现更接近于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不仅之前弥足珍贵的个人特色丢了个干净，并且现在连一般的技术指标也捉襟见肘，美学上更是乏善可陈。
还有一些评论者略有不同。总体上，他们是抱着欣赏、肯定单依纯的态度。这体现在他们为单依纯尤其是前一两场的表现的辩护。比如他们反复强调“混响不等于修音”、“借鉴不等于模仿不等于立人设”、“现场传音的技术处理谁都可以做，单依纯做了但有好有坏，不一定是占便宜了反而有可能吃亏“等。
总体上，这类评论者还是坚持音乐本位的。自然，在两连冠之后，第三场稍微平淡的表现似乎印证了之前一片反对者的“预判”。而第四场《李白》的“正面回怼”，不仅做实了之前某些批评者的“指责”，甚至连相对比较客观的支持单依纯的评论者也“跳反”了。
那么这些声音到底哪些有道理？单依纯的歌手之路该怎么走，又怎样才是对华语乐坛的发展和未来有利的呢？
说到这里，我必须回到七年前因为《中国有嘻哈》和GAI写下的长文《路径依赖与创意焦虑》。在那篇文章里，我总结了中国流行音乐若干年来发展的三条路径：本土主义、复刻主义与超越主义。
并且，在结尾的展望中，我这样写道：
现实是我们正处在从第三世界向第一世界过渡的过程中，这里面有无数的文章可以做，无论摇滚，嘻哈还是其他。从这点来说，所谓路径依赖和创意焦虑几乎都不成为问题。现在中国的文艺工作者们几乎只要拿着手机深入观察你的身边，记录下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就有无穷尽的素材了。而真正限制想象的，只是一系列三十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势和急功近利的心态。当你尝试放下这些的时候，空间自然就浮现了。
七年过去了，可以说我们做到了一些，但整体上华语乐坛还是没有脱离我总结的这两个“痼疾”：路径依赖与创意焦虑。
路到底该怎么走？现在依然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继续重复大综艺时代的那一套玩法，依靠工业化制作、修音、剪辑和宣发造出的那一个个“神级现场”，华语乐坛依然要沉浸在虚假繁荣的梦幻泡影里醉生梦死，不知何日方休。
这，可能也是湖南卫视为何要在去年毅然决然重启《歌手》，并坚持直播的原因之一。无论这个节目有多少争议，这一点贡献是不容抹杀的，这也再一次体现了湖南人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霸蛮”精神。
破局之路
然而，破局固然值得尊重，前方却依然迷茫。去年我们看到了Faouzia和Chante Moore的大杀四方，再往前，Jessie J在2018年的制霸全场依然记忆犹新。改开四十年，流行音乐的历史也有四十年了，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这儿，我要回过来追溯一下自2012年《中国好声音》火爆时，我在长篇评论中总结的三种流行音乐进步的三种路径，即刘欢代表的复刻主义，哈林代表的超越主义，以及那英、梁博代表的本土主义。
这三条路径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到去年的《歌手2024》为止，开始有了一些变化。《歌手2024》因为又一次“八国联军来了”，引发了一片从专业人士到普罗大众对流行文化和产业“生死存亡”的危机感和焦虑感。
而从整个比赛的进程看，《歌手2024》体现出的却是三条新的路径：情感主义、多元主义与进步主义。
情感主义的源流正如我当年分析中国台湾的选秀节目《超级星光大道》中陈建宁的发言所说“我们（华语乐坛）比较注重感情！”去年的歌手历程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Faouzia和Chante Moore最初的震撼让人晕头转向之后，经过几期节目国内歌手就已经稳了下来。打法也非常简单：你跟我玩技术，我跟你讲感情；你跟我说震撼，我跟你论走心。
这一种情感主义的传统既是华语乐坛的本色和主流，也在关键时刻“救命”，让很多音乐人和观众放下了那种技术主义和优绩主义的焦虑感，开始思考音乐和文化对我们本身的意义。
而进步主义，就是邓柯老师在《乐队的夏天》第三季上评论康士坦的《Hi There》时说的那句话：“你总得追求进步吧！”
这一点，在我评论《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五条人与Mandrin的问题时就已经说明白了：当代年轻人早已厌弃了“人一定要追求进步、社会一定要发展”的进步主义和卷逻辑。
因此，Faouzia和Chante Moore的大杀四方也就维持了几期，随后他们个人也“入乡随俗”，开始了本地化和适配化的进程。
关键是，自从2012年《中国好声音》，甚至从2005年张靓颖开始在选秀比赛里演唱欧美大歌开始，这种复刻、进步的逻辑，其核心依然是从经济、社会、历史总结来的线性进步论。然而在西方的经济科技发展也进入瓶颈的时候，线性进步论早已不再成为共识。那么在本来就讲究百花齐放的文化领域，复刻论、进步论又还有多大的市场呢。
这就引出了第三种发展方式，多元主义。本来，去年的《歌手》中两位外籍歌手从头到尾，中间又有亚当等的“乱入”，本来就带有多元的色彩。
加上这些年西方的多元主义思维耳濡目染，在《歌手》比赛中多元主义的发生和发展也是应有之义。
但显然，我们并不主张那种基于西方政治理念的多元主义，而更多在于文化领域本身带有的“百花齐放”、“兼容并包”并且海纳百川的格局和心态。
这三种思潮，情感主义更多来源于本土主义，进步主义与复刻主义、超越主义的渊源更深，而多元主义在改革开放和文化包容的意义下，既是应有之义，也是进步主义的一个必然结果。
心怀歉疚
那么这些与单依纯的歌手之旅和她的评价又有什么关系？这儿我要做一点自我的剖析。
无论从2005年《超级女声》的火爆，还是2012《中国好声音》的横空出世，我和很多文化评论者，都将其作为中国崛起的一种“叙事”，其进步意义自不待言。但同时，对于发展理念却又有各自的观点和立场。
那么，基于一种理念的“自上而下”的宣贯和发展模式，到底是不是可行的？尤其是，你追求的那个目标似乎有明确的标的和蓝图的情况下。
比如，2012《中国好声音》带给我们工业化制作的威力和震撼，至于之后若干年，工业化制作在文艺，尤其是综艺制作领域大行其道。
但这种“大干快上”是否都是合理的，有没有可能带来新的问题？实际上问题在《中国好声音》第二季就已经浮现。但大家似乎“停不下来”。
我在第一季好声音结束后写下《梁博夺冠想到的——第三条道路，抑或文化复兴》。这可谓是基于我自身视角的一种“宏大叙事”。在那篇文章里，我虽然对未来抱有非常乐观的态度，但还是基于本能提出了一些“隐忧”。直至今日，这些问题仍然没有最终的答案，并且依然会长久伴随着我们。
但同时，我仍然抱着总体乐观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大概在2018年有了一些变化。正如我曾总结中国音乐综艺选秀这么多年在推出新人上的成就是“五王二后”一样。“五王”即梁博、华晨宇、霍尊、GAI、毛不易。“二后”即张碧晨、单依纯。
既然将流行文化现代文化的发展看作一个系统工程，那么这些被成功打造的艺人也自然是这一宏大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因为此，这“五王二后”有四位我都为他们写过长篇评论。
但渐渐的，我觉得这样做也许有些值得商榷。这种认识，从我2018年去北京看了一场华晨宇的鸟巢演唱会后具象了起来。我曾在公众号写道：
今天，我忽然觉得应该道个歉——
从2012年开始，我在网上写作关于综艺、影视、娱乐文化的帖子，对大方向做了很多预言，大多都应验了。同时，也点评了一些我心目中优秀的歌手、艺人。点评的初衷，是希望从旁观者的角度给一些参考意见。时至今日，有些变化发生了，有些变化方兴未艾，有些仍在懵懂之中。而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些年做的那些预测，也许对他们是种负担。由于暗夜过于冗长混沌，因此我也很期待英雄们振臂一呼，能够驱散阴霾，直捣黄龙。但现在看来，还是把理性现实的距离看得过近了。并且，忽视了普通人们的作用。英雄是鱼，人们是水。失去了水，鱼之乐何存?向英雄，也向人们致歉。
看过我文章的知道，我对《歌手2018》上华晨宇的表现非常赞赏，并且也写过长文《一个跨越了“成长烦恼”的齐天大圣》分析。虽然我后来又写了一篇《华晨宇的危机》来分析他最近几年发展的一些问题，搞得有些华晨宇的粉丝对我有意见。但总体上，我都是抱着希望他们更好的目的去写这些的。
但正因为如此，我不太确定自己的这些展望和分析，对他们会不会是一种负累。这种感觉在梁博最近的新专辑《精气神》引发争议后达到了极致。
因此我决心好好反思这些年发表的这些言论。
但这跟单依纯和当下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所有这些在《歌手2025》和最近的《酱园弄》电影的相关讨论中都可以找到端倪。
集体困境
我之前写过《〈酱园弄〉选角风波与‘85花’的集体困境》这篇文章。其实85花的集体困境，就是她们长期囿于令其名声大噪的古偶剧形象，而无法突破。我曾说当代影视剧中所有女性角色（无论古装现代）加在一起都被三十年前的电视剧《情满珠江》中左翎饰演的梁淑贞一角吊打。其他人，哪怕最努力转型的赵丽颖，拼尽全力在《风吹半夏》中饰演的女企业家形象，也依然被梁淑贞“秒杀”。
当然，这么说不是贬低赵丽颖，因为她已经是最努力的一个了。而隔壁的唐嫣，哪怕在《繁华》中终于演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具有独特气质和厚重感的艺术形象汪小姐，但最终仍然不得不去拍古偶剧。
所以85花可谓成也古偶剧，败也古偶剧。某种程度上，她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演“女孩子”而不是“女人”。
这也是《酱园弄》这样一个其实并不算多么不可多得的题材，却让诸多的85花和其他成名演员“扯破头花”的原因了。我们这么多年实在是太欠缺别具一格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了。
如果将眼界放宽到乐坛，就会发现，影坛和乐坛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一样的“青黄不接”，一样的“捉襟见肘”。另外也有一样的，一定程度上的“拔苗助长”。
所以这也就是我在单依纯问题上跟诸多评论者意见不同的原因所在。我认为在一个行业处于“危急存亡之秋”的情况下，一定程度的“拔苗助长”甚至“僭越”是必要的。
我认为单凭赵丽颖在《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明兰一角，便是这么多年来商业剧集女性角色的一个突破。加上《风吹半夏》等一系列成绩，赵丽颖在去年获得的各个奖项加成，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过载”，但也是应许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行业马上就要垮了，那么绝对的“费厄泼赖”还有多少意义呢？这适用于赵丽颖，也适用于单依纯。
在看了最新上映的《酱园弄 悬案》之后，我越发确认这一点，即华语影坛的女性角色还将长期处于被梁淑贞吊打的局面。赵丽颖在此片中饰演的西林一角从剧本层面就极为单薄，基本就是一个单纯的符号/喊口号的角色。
如果说基本的剧作/创作层面都问题重重，那指望演员/歌手去化腐朽为神奇，挽狂澜于既倒是不切实际也是不公平的。这也是我当初不赞同对赵丽颖在《知否》中的一些问题过于苛责、主张看待其正面意义的原因。
同样，对于单依纯，且不论这次歌手之旅前期的诸多争议评论，有多少是“磨刀霍霍”的早有意为之。哪怕是纯粹的基于技术和艺术角度的评论，我也不觉得在当下这个时刻是最重要的。
核心问题在于，现在的状况并非“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而是“辛辛苦苦三十年，还是一个能打都没有”。那我们就需要问了，这个乐坛早干嘛去了？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去年湖南卫视毅然决然重启了《歌手》，并且决定以直播方式呈现，我们还真不知道经过十几年的音综大发展，原来乐坛的真实水平还是这样。
那这么多年大家都在干嘛呢？
万法归宗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事实已经证明，文化的发展并不会如经济发展一样，有GDP这样通俗易懂肉眼可见的指标，也并不是如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随着经济基础的发展会“自动”产生与之适配的文化产业。很多时候，这是一个主动探索结合客观规律的不断试错的过程。
既然是试错，那就必须有“容错”的空间。因此，无论是赵丽颖等85花在影坛的“试错”，还是单依纯等在乐坛的探索，都是有价值的尝试。我们可以对其表现提出各种各样的批评，但这不是全然否定的理由。
因此，评议单依纯在《歌手2025》的表现，既不完全是专业主义、进步主义和技术主义的做题逻辑，也不是在刻板的“费厄泼赖”或“艺术准则”下的耳提面命。
既然我们能在去年Faouzia和Chante Moore风生水起的时候忍住不请林志炫、黄绮珊、韩红这些“高音大咖”回来撑场面（孙楠某种程度上是情怀问题），那么就不应在今年这种局面下仍然觉得需要某种“面子工程”。
同样，指出大音综时代的修音等问题对造成“虚假繁荣”难辞其咎，并不等于要去苛责单依纯在一两场比赛中用了太多混响等“美容术”，这也不是所谓双标。
最重要的是，行业当下最致命的顽疾，并非某个新生代歌手技术的不完美或探索中的争议性选择，而是整个生态的荒芜与创作源泉的枯竭。 如果我们始终在“捧杀”与“棒杀”的极端风暴中反复横跳，用显微镜放大每一次呼吸的瑕疵，只会撕裂本就稀缺的新苗。
与其如此，不如给这种探索——哪怕它带着稚嫩、争议甚至“僭越”，以及那些规则内的技术尝试——以应有的“容错”空间。 苛责易，建设难。在乐坛亟待破茧重生的当下，对单依纯现象多一分基于行业健康发展的理解与宽容，少一分非此即彼的剿杀或溺爱，承认在根基如此孱弱的废墟之上，绝对的“费厄泼赖”如同苛求完美蓝图，而务实的态度是守护试错的微光——或许这才是帮助她、帮助更多新声代、乃至帮助整个华语音乐走出泥淖，真正孕育出“能打”之未来的更优路径。
此结论同样适用于因为一个《酱园弄》而争奇斗艳、趋之若鹜的85花们。如果她们意识到，真正出彩的女性角色和女性主义，绝不只是立一个flag、扯一面大旗就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而是需要燃起你的全部生命热情，用全部的情感和智慧去用心体会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和生活细节。因为成长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努力获取你想要的，努力去接受你不想要却又无法回避的，无论对于表演者或观众，皆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