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故事,感觉最好还是用第三人称来讲述吧,这样好像可以少一点道德自责。
周明远的指尖总会不自觉地蜷缩,指腹反复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
“苏晚”两个字像一粒被岁月泡得发胀的种子,在某个加班到深夜的瞬间破土而出,带着十七岁夏天槐花香的气息,缠得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他们重逢在二十年同学聚会的酒局上,包厢里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来,推杯换盏的声响、刻意热络的寒暄,衬得角落里的苏晚格外安静。
她穿着米白色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鬓边,眼角眉梢比年少时多了几分被生活磨过的温婉。
可抬眼时,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像极了当年教学楼后,透过槐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阳光。
周明远端着酒杯走过去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胸腔。
他以为时隔二十年,那些藏在折成星星的情书里的悸动,那些随着晚自习后的晚风消散的情愫,早该被十年婚姻的柴米油盐磨成了模糊的影子,可开口的瞬间,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还是喜欢安静?”
苏晚笑了笑,睫毛轻轻颤了颤,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那触感像极了当年她递情书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温度,一阵细密的电流顺着血管窜遍全身,两人都猛地顿住,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耳尖却悄悄泛起热意。

酒局上的闲聊断断续续,话题从当年谁偷藏了漫画书、谁被老师罚站走廊,落到如今的职位高低、孩子成绩。
周明远听着她轻声说起这些年的生活,离婚三年,独自带着女儿经营一家小花店,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他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刺痛开始蔓延开来。
他总会在某个恍惚的瞬间,把眼前的苏晚和十七岁的她重叠。
那年夏天,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片洒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金。
苏晚红着脸递给他情书,声音细若蚊咏:“周明远,我好像……喜欢你。”
他攥着那封皱巴巴的信,手心全是汗,连话都说不完整。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在早读课上偷偷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彼此的心事。
在晚自习后绕三条街回家,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填报志愿的夜晚,趴在书桌前对着地图比划,约定要考去同一座有海的城市。
可年少的感情终究脆得像玻璃,高考后的志愿分歧像一道鸿沟,加上双方父母的激烈反对,最后还是只能说了再见。
分开那天,苏晚哭红了眼睛,攥着他的衣角问:“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他当时哽咽着说:“会!”
却没想到,这一句“会”,会在二十年后,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将他重新拖回记忆的漩涡。

聚会结束后,周明远几乎是下意识地提出送苏晚回家,苏晚也以沉默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还有两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侧脸的轮廓依旧熟悉,只是下颌线比当年清晰了些,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苏晚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笑了笑,说:“还行,凑活着过,女儿听话,花店也能维持生计。
你呢?听说你结婚了,孩子都上高中了吧?”
“嗯,挺好的。”周明远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一团湿棉花堵着,闷得发慌。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频繁联系。
起初只是偶尔的微信问候,苏晚会发来一张花店新到的玫瑰照片,配文“今天的红玫瑰格外娇艳”。
他加班到深夜,会收到她发来的一句“早点休息,别太累了,记得吃点东西”。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对初恋的愧疚,是对多年未见老友的牵挂,可指尖却控制不住地,一遍遍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甚至会特意把她的消息置顶,手机一响,就下意识地以为是她。

他开始找各种借口靠近她,会特意绕半个小时的路,去苏晚的花店买一束玫瑰,明明家里的花瓶很久没插过花了,却还是装作随意地问:“今天生意怎么样?”
只为了能和她多说几句话,看她低头整理花枝时,认真又温柔的模样。
会在林慧回娘家的周末,提前好几天就跟苏晚约好,去看一场老电影——是他们当年没来得及一起看的那部。
电影院里光线昏暗,他看着银幕上的剧情,余光却始终落在身边的人身上,她的侧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呼吸轻轻落在空气中,像羽毛一样挠着他的心尖。
散场时,他忍不住想牵她的手,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背,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心里又慌又乱,既期待又害怕。
他会把工作上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告诉苏晚,那些不敢跟林慧说的压力、委屈,在她面前总能毫无保留地倾诉。
而苏晚总能安静地倾听,偶尔递过一杯温温的柠檬水,轻声说:
“没关系,慢慢来,都会好的。”
她的声音很软,却像有魔力一样,能抚平他心里所有的烦躁。

有一次,他因为项目失误被领导批评,心情糟到了极点,找苏晚出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他趴在桌上,含糊地说:“苏晚,还是跟你在一起舒服,不用伪装,不用刻意讨好。”
苏晚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烫得他心里一阵发麻。
可每一次贪恋完这份温暖,愧疚就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每次和苏晚见过面,他回到家都会格外小心翼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会主动帮林慧做家务,把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会温柔地询问儿子的学习情况,耐心地帮他讲解难题。
会在睡前给林慧倒一杯温牛奶,努力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试图用这些微不足道的弥补,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可他越是刻意,就越觉得心虚,林慧看他的眼神里,只要多一丝疑惑,他就会心跳加速,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戳破。

有一次,林慧整理他的西装口袋时,指尖触到一张硬硬的纸,掏出来一看,是张电影票,日期是上周六——那天他明明告诉她,自己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林慧拿着电影票,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但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哭闹,只是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轻轻把票据放在桌上,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扇门关上的瞬间,周明远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站在卧室门口,想敲门解释,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变成鱼肚白,他的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说,快醒醒,你有家庭,有责任,不能再错下去了。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你和林慧之间早就没有爱情了,苏晚才是你真正在意的人,你只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

他忍不住去找苏晚,眼底布满红血丝,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挣扎:
“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吧。”
苏晚正低头修剪玫瑰的枝叶,剪刀“咔嚓”一声剪断花茎,她的手顿了顿,慢慢抬起头,眼底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哑:“好,我明白。”
看着她故作坚强、眼底却藏不住委屈的样子,周明远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突然想起当年分开时的场景,同样的无奈,同样的舍不得,同样的话到嘴边却无法挽留。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她,脸颊贴在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玫瑰香,沙哑着声音说:
“苏晚,我对你,到底是初恋的余情,还是……还是见不得光的婚外情?”
苏晚靠在他怀里,肩膀轻轻颤抖着,眼泪慢慢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他的心脏。
“明远,我们是不是都太贪心了?当年的遗憾像根刺,扎在心里这么多年,重逢后,就误以为那是还爱着。
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聊得最多的,都是过去的事,是当年的教室,当年的槐花香,当年没说出口的话。
我们怀念的,可能从来都不是现在的彼此,而是当年那个满心欢喜、毫无保留的自己。”

苏晚的话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浇在周明远的头上,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和苏晚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他们很少聊起现在的生活——他从没问过她独自带孩子的艰难,她也从没打探过他婚姻里的琐碎。
他们更不敢聊未来,因为彼此都清楚,他们的未来,根本没有交集。
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让他贪恋的温暖,或许真的只是初恋留下的余温,是对青春遗憾的一种偏执弥补,而不是真正的爱情。
可那些心底的悸动,那些深夜里忍不住的思念,那些想要靠近彼此的渴望,又真实得让他无法否认,无法忽视。
分开后,他删掉了苏晚的微信,拉黑了她的电话,把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都断得干干净净,可心里的记忆,却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怎么也删不掉。
每次开车路过苏晚的花店,他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车速,甚至绕到花店对面的街角,偷偷看一眼橱窗里娇艳的玫瑰,看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身影,在花丛中忙碌的样子。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牵着苏晚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进花店,苏晚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眼底满是温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陌生又刺眼。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现在的苏晚,他执念的,不过是十七岁时那个留在记忆里的、完美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在深夜里失眠,躺在床上,身边是林慧均匀的呼吸声,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苏晚的笑容和林慧失望的眼神。
一边是安稳的家庭,是十年相伴的亲情,是无法推卸的责任;一边是未了的初恋余情,是久违的心动,是对青春的执念。
一边是道德的谴责,是对妻子的愧疚,是害怕失去一切的恐慌;一边是内心的渴望,是想要逃离婚姻倦怠的冲动,是舍不得放下的温暖。
两种情绪在他心里反复拉扯,像两只手在撕扯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要崩溃。
他曾试着把心思全放在家庭上,陪林慧去逛街,陪儿子去游乐园,可看着林慧温柔的笑容,他心里的愧疚就更深。
他也曾试着彻底放下苏晚,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可加班到深夜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她发来的那句“别太累了”。
他像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找不到出口,也看不清方向,只能在矛盾和挣扎里,一天天消耗着自己。

他依旧无法确定,自己和苏晚之间,到底是初恋余情,还是婚外情人。
或许,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有青春的遗憾,有婚姻的倦怠,有心动的瞬间,也有现实的无奈。
有对过去的执念,也有对现在的逃避。
它像一团厚厚的迷雾,笼罩着他,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也走不出眼前的困境。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周明远坐在车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空白的聊天界面,心口的疼痛慢慢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无论这份感情是什么,他都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彻底斩断过往,守护好眼前的家庭,哪怕心里会留下遗憾。
要么冲破所有道德的束缚,奔向所谓的“心动”,却要承担起所有的后果,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人生从来都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就像当年的分开,就像现在的重逢,无论怎么选,都会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