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夸我是十里八乡难找的好媳妇,伺候瘫痪的婆婆比亲闺女还尽心。
我也以为自己付出所有,总能换来一点真心。
直到那天,我正给婆婆换尿不湿,她忽然盯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孟晚,你其实挺会装的。”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过来,“每天不就换个尿布吗?却落得这么个好名声。”
我愣住了,攥着脏尿布的手微微发抖。
“可你再孝顺,也是个外人,比不上我闺女一根手指头。”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看着床上这个我尽心伺候的老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付出像个笑话。
我没说话,默默把用过的尿不湿打包,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01
给婆婆换纸尿裤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
“你其实挺会装的。”
我捏着脏尿裤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接着说道:“你每天也就给我换个尿布,做饭洗衣服拖地这些,本来不就是你该干的活儿嘛。”
我把脏尿裤卷起来,没有接话。
“可你却落了个孝顺婆婆的好名声。”她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就算你再孝顺,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外人。”
她顿了顿,像是要给予最后一击:“跟我家小芸比,差远了。”
我心里那股压了许久的火“噌”地冒了起来,但我没有发作,只是默默掏出了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妈,”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您是说,我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小芸偶尔来看您一眼,是吗?”
“那当然!”婆婆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我闺女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陪我说话,哪像你,整天板着个脸!昨天她还偷偷给我塞了个金镯子呢,你呢?连我爱吃的核桃酥都舍不得买贵的!”
我引导着她,让她把“媳妇是外人”、“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然后,我停止了录音,直接拨通了她宝贝女儿周晓芸的电话,并按了免提。
“姐,”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妈说想你了,以后打算搬去你家住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婆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孟晚!你胡说什么!赶紧给我挂了!”
她双腿动弹不得,只能挥舞着干瘦的手臂,试图来抢我的手机。
我退后两步,避开了她的手。
“我啥时候说要去小芸家了!”她急得额头冒汗。
电话那头,周晓芸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小晚啊,这……这怎么突然说这个?你把妈照顾得好好的,妈去我那儿干嘛呀?你也知道我家情况,房子小,孩子又皮,根本没地方给妈住啊。”
我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姐,你家那三室两厅,好歹有一百三十多平呢,你说你家小,那我这扣掉公摊实际才八十平出头的房子算啥呀?”
02
当初和周浩结婚时,我们手头紧,只能买下这套老小区的小三居。
为了照顾脑梗偏瘫的婆婆,我和周浩结婚三年都没敢要孩子。
这房子,实在腾不出地方了。
电话那头,周晓芸支吾了几秒,迅速换了个借口:“弟妹啊,我不是不想接妈来,实在是我抽不出空照顾啊!你看,我每天光接送孩子上下学、辅导作业就累得够呛,哪还有精力照顾妈?”
她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都照顾妈这么久了,妈也习惯你了,还是你继续照顾最合适!”
我赶紧推脱,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委屈:“姐,真不是我不愿意!你是不知道,你每次前脚刚走,妈后脚就抹眼泪,说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每次就来瞥一眼,像完成任务似的,转身就走。”
我瞥了一眼脸色越来越白的婆婆,继续说道:“她说天天住在我这儿,儿子又总不在身边,得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姐,我看妈是真想你了,你还是把她接过去享享福吧。”
周晓芸连忙打圆场:“小晚,瞧你这话说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是最孝顺的儿媳妇了!为了照顾妈,工作都辞了,这份心,姐扪心自问,还真比不上!你就别推辞了,妈交给你,我放心!”
“可别这么说,”我声音带着哽咽,“妈都伤心得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了,我这个外人再照顾下去,不是惹妈更心烦吗?这样吧,我今晚就把妈给你送过去,让妈也体验一下亲闺女的孝顺。”
不等周晓芸再回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婆婆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我:“孟晚!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能把我送去小芸家?她照顾孩子已经够累了,还得照顾我这个拖累!”
哦,原来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是个拖累。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开始利落地收拾她的日常用品和药物。
03
自从婆婆偏瘫后,丈夫周浩说接回家照顾方便,但实际操作起来,所有琐事全落在我一个人头上。
那个号称大孝子的丈夫,以公司项目忙为借口,连续请了快八个月的假,人影都见不着。
这八个月,都是我日夜伺候,端屎端尿,擦身喂饭。
婆婆口中那个比我强一百倍的女儿,每个月来一回,拎点不值钱的水果,捏着鼻子待上十分钟,就找借口溜走。
我迅速把婆婆的几件换洗衣服和常用药塞进一个背包里。
然后,我俯身,试图将她从床上抱到轮椅上。
“放开我!我不去!孟晚,你这个恶媳妇!我要让周浩休了你!”婆婆尖叫着,用手捶打我的肩膀,但她的力气早已大不如前。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艰难地将她安置在轮椅上,固定好。
推着轮椅出门时,邻居王姨正好开门倒垃圾,看到我们这阵势,愣了一下:“小晚,这么晚了带婆婆出去啊?”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圈适时地红了:“王姨,婆婆说想去我大姑姐家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婆婆立刻反驳:“你胡说!我不去!”
我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妈,您刚才不是一直念叨姐姐好吗?我带您去她家享享福,您怎么又不愿意了……”
王姨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显然更相信我这个任劳任怨的媳妇:“老人家,小晚照顾您多辛苦啊,想去女儿家看看也好,别总闹脾气。”
婆婆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推着轮椅,走进了电梯。
04
开车前往周晓芸家的路上,婆婆的骂声一直没有停过。
“孟晚,你赶紧调头送我回去!我屁股下面不舒服,你快给我弄干净!这种脏活累活,小芸她哪里做得了!”
我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得可怕:“妈,这不都是您说的吗?无论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您那个孝顺的女儿。既然您都这么想了,我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功夫。”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其实,您应该谢谢我。我送您去亲生女儿家,让您好好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贴心小棉袄’的照顾。”
婆婆被我这话噎住,半晌,又开始新一轮的咒骂,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点外强中干的虚弱。
到了周晓芸家所在的单元楼下,我停好车,将轮椅搬下来,再把婆婆抱上去。
她住五楼,没有电梯。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把轮椅和婆婆抬上楼。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
到了门口,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明明有电视的声音,却无人应答。
我知道周晓芸就在里面,她不想开门。
我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铃声在门内清晰地响起,但很快被按掉。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推着轮椅又下了楼,来到了小区中心的小花园。
这里晚上有不少散步、遛狗的邻居。
05
我推着轮椅,走到几位正在聊天的阿姨面前,未语泪先流。
“张阿姨,李阿姨……你们帮帮我吧……”我声音哽咽,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拿出手机,播放了之前录下的婆婆说我是“外人”、比不上她女儿的录音片段。
几位阿姨的脸色都变了。
我又伸出自己因为长期接触洗涤剂和老人排泄物而变得粗糙、开裂的双手。
“我为了照顾婆婆,工作辞了,和陳浩结婚三年都不敢要孩子……每天起早贪黑地伺候,结果在婆婆心里,我还是个外人……”我哭得情真意切,周围的邻居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也太不像话了!”
“小晚可是我们小区出了名的好媳妇啊!”
“这老太太也太不知足了!”
一位戴着红袖标的社区网格员刘大姐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说:“走!小晚,我陪你上去!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女儿既然那么好,那就让女儿负责!”
于是,在几位邻居和刘大姐的簇拥下,我们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周晓芸家门口。
刘大姐用力拍门:“周晓芸!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社区了解情况,开门!”
门内一阵窸窣作响。
过了快一分钟,门才不情不愿地打开。
周晓芸系着围裙,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哎呦,刘大姐,各位邻居,怎么都来了?我……我刚才在厨房忙,没听见敲门。”
她的目光扫过轮椅上的婆婆,又扫过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06
刘大姐板着脸开口:“晓芸,我们都听到录音了。你妈口口声声说女儿好,媳妇是外人,现在小晚把你妈送过来让你尽孝,你干嘛躲着不开门?”
周晓芸急忙辩解:“没有没有!刘大姐,您误会了!我怎么会躲呢!主要是……主要是我家情况特殊,孩子还小,身体弱,我怕我妈过来,生活习惯不同,互相影响……”
我适时地抽泣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姐,你孩子都上小学二年级了,平时身体壮实得很。我和你弟为了照顾妈,三十多岁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生,就怕没精力没地方养……”
这话一出,邻居们的同情心更加偏向了我。
“是啊晓芸,你弟弟弟媳付出够多了!”
“你当女儿的,照顾自己妈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妈都这样了,你还嫌弃她?”
周晓芸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骑虎难下。
刘大姐最后拍了板:“晓芸,今天人我们已经送来了,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接手照顾一段时间,让小晚也喘口气。这事就这么定了!”
周晓芸看着眼前的情形,知道再拒绝下去,自己一家在小区里就别想做人了。
她只得咬咬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接过了轮椅的推手:“……好,妈,那您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
我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接过轮椅,心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解脱般的空虚。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个喧闹的现场。
07
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靠在椅背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
说不难受是假的。
毕竟,当初为了照顾婆婆,我辞掉了那份做了三年、前景不错的设计工作。
那时周浩跪在我面前求我,他说请护工太贵又不放心,他是儿子,必须承担起责任,而我是他妻子,理应和他一起分担。
起初我是不愿意的,但每当想起几年前我爸突发心梗住院,是周浩忙前忙后,找医生、陪夜,甚至我爸的葬礼都是他一手操办得妥妥帖帖,让我爸走得体面。
这份情,我一直记着。
所以,当婆婆倒下时,我觉得这是我回报的时候,是应尽的义务。
没想到,这“义务”一扛就是将近一年。
开始周浩还会嘘寒问暖,但毕竟男女有别,擦身、换尿布这些事,他总说不好意思,插不上手。
时间久了,他就理所当然地把所有担子都甩给了我。
当公司提出让他去负责一个需要长期出差的外地项目时,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想到这近一年里付出的心血和承受的委屈,鼻子还是忍不住发酸。
我发动车子,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仿佛要洗掉身上那股萦绕不散的、属于病人和衰老的气息。
然后,我开车回了那个几乎让我窒息的“家”。
08
一打开门,即使婆婆已经不在,那股混合着尿臊、药味和沉闷老人气的味道依然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
无论我之前怎么通风、打扫,它仿佛已经浸透进了墙壁和家具里。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最终,我走进卧室,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我在公司附近的一家便捷酒店订了一个星期的房间。
洗完热水澡,点的外卖也送到了。
是我最爱吃的麻辣香锅。
我一边吃着香辣可口的饭菜,一边用平板电脑追着好久没看的热门剧集。
那一刻,没有需要随时响应的呼唤,没有刺鼻的气味,没有做不完的家务,是我过去近一年来,第一次感到彻底的放松。
晚上,我躺在洁白干燥、没有任何异味的床上,心里是久违的轻松。
不用担心半夜被叫醒换尿布,也不需要早起准备流食和药物。
身心彻底放松下来,这一觉,我睡得异常沉。
直到第二天上午,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我吵醒。
09
电话是周浩打来的。
刚一接通,他质问的声音就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孟晚!你搞什么名堂!你把我妈送到我姐家了?”
“你还有没有点当儿媳妇的样子!赶紧去把我妈接回来!”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伺候我妈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事!”
“你知道我姐刚才打电话哭成什么样了吗?她说她根本弄不了妈!你赶紧去解决!”
这是周浩出差近八个月以来,第一次因为家里的事,主动打这么多电话给我,却是为了指责我。
我忍住立刻反驳的冲动,等他说完,才平静地开口:“周浩,你出差快八个月了,不是说出差半年吗?这多出来的两个月,你是真的工作忙到回不来,还是单纯地在逃避责任?”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他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声音有些发虚:“我……我当然是出差!工作上的事,我能自己做主吗?我每个月给你的钱不是按时打过去了吗?”
“小晚,别闹了,算我求你,赶紧去把妈接回来!你照顾她这么久,她都习惯你了,我姐她哪会照顾人啊!”
我冷笑一声:“周浩,你姐不会照顾,难道我天生就会照顾人吗?我不是生来就该伺候谁的。”
我还记得周浩刚把婆婆接回来时的情景。
10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偏瘫的老人。
婆婆把大小便拉在床上,我只能强忍着恶心,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换洗床单。
开始是一两次,后来我才知道有成人纸尿裤这种东西。
刚开始,婆婆死活不肯穿,觉得丢人,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直到有一次,我真的累极了,也火了,直接告诉她:“你要是不穿,我就再也不给你换洗床单了!”
她当时满脸委屈,趁着周浩在家时,向他哭诉。
那次周浩难得地帮我说了话,虽然是对着我说的:“老婆,她是我妈,辛苦一辈子把我拉扯大。她现在病了,动不了,我们做儿女的,得扛起这个责任。”
他搂着我的肩膀,语气温柔:“她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别往心里去。等我这次出差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给你买个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包,好不好?”
以往,他用这种口气哄我,许诺礼物,我多半就心软忍了。
可那天,我看着他因为长期“缺席”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心里那股倔强劲儿上来了。
我说:“周浩,你说得好听,让你照顾你妈,给她养老送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亲自照顾过你妈一天没有?你这‘孝心外包’玩得可真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很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