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妈按在相亲桌前时，还在想怎么糊弄过去。
直到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脱下外套，抬头看向我。
时间突然静止。
顾云舟。
那个我日记本里写满名字的少年。
那个我为了他熬夜刷题，最终却不敢说再见的少年。
他在我身边坐下，声音低得像叹息：
“这次，不许再逃了。”
我嗓子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01
我叫苏晓，今年二十八岁，是个自由插画师。
大年三十的晚上，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团圆的喜庆里。
而我，却被我妈硬生生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
她手里拎着一条红得刺眼的连衣裙，像挥舞战旗一样在我面前晃动。
“赶紧穿上！人家都快到了！”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哼：“妈，求你了，大过年的相什么亲啊。”
“就是因为过年才要去！”我妈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这说明对方家里重视，有诚意！”
我坐起身，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自己，觉得这场面荒唐得可笑。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因为我想起了下个季度工作室的房租还没着落。
我妈使出了她的杀手锏——经济制裁。
我换上那条红裙子，感觉自己像个包装精美的年货。
我妈在我脸上涂涂抹抹，粉底、眼线、口红，一层又一层。
镜子里的我妆容精致，却僵硬得像个人偶。
“走吧走吧，别让人等急了。”我妈推着我出了门。
餐厅叫“雅筑”，是一家很有格调的私房菜馆。
包厢里暖气很足，刘阿姨和一位看起来很和善的阿姨已经在了。
那位阿姨应该就是男方的母亲，她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嘴里不停夸赞。
我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云舟这孩子怎么还没到。”那位阿姨看了看手表，有些歉意地说。
云舟。
这个名字让我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我端起茶杯想喝水，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茶水洒在了裙子上。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妈赶紧拿纸巾帮我擦。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穿着深灰色的长大衣，里面是浅色的高领毛衣，身形挺拔修长。
他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他。
顾云舟。
我高中三年的同桌，那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记忆的少年。
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五官更加深邃，气质沉稳内敛。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清澈明亮。
他看向我，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好听。
我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云舟，快来坐，这就是晓晓。”顾妈妈热情地招呼道。
我妈也赶紧推了我一把：“晓晓，发什么愣呢，打招呼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难受。
顾云舟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木质香气，清冷又干净，和高中时一样。
他没有理会三位长辈好奇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我。
然后，他开口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他说：“这次不许再逃了。”
02
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三位妈妈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你们……认识？”刘阿姨试探着问道。
顾云舟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没有移开。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更加坚定：“苏晓，我说，这次不许再逃了。”
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干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他轻轻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打了十二个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没接？”
我的脸开始发烫，手指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
“毕业聚会，班长通知了所有人，你为什么临时说不来了？”
“大学四年，班级群、校友群，你为什么全都退了，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把我刻意掩埋的过去重新挖了出来。
“我……我当时换手机号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毕业聚会那天家里有事，大学我很忙，没时间上网。”
这些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顾云舟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些许无奈：“家里有事？可我听说，你在KTV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走了。”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周子航，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调查我？”我有些恼怒地抬头瞪他。
“不算调查。”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只是这十年，我一直在找你。”
一直在找我。
这四个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敢深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怕自己会错意，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三位妈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原来是老同学啊！”我妈激动地拍手，“难怪晓晓今天这么反常，这是见到老同学太高兴了！”
我心想，妈，我这明明是惊吓过度。
顾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真是缘分啊！没想到孩子们早就认识了。”
刘阿姨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咱们这是瞎操心了。”
“既然他们认识，咱们就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我妈朝另外两位使了个眼色，“咱们去隔壁坐坐，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聊。”
三位长辈迅速离开了包厢，临走前我妈还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门被关上的瞬间，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低着头，盯着餐具上的花纹，不敢看顾云舟。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像阳光一样灼热。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只剩下温和的关切。
“还行。”我小声回答，“开了个小工作室，画插画，勉强能养活自己。”
“我知道。”他说。
我愣住了：“你知道？”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APP，递到我面前：“这个‘晓梦画坊’，是你吧？”
屏幕上正是我的插画账号。
粉丝不多，更新也随性，是我用来记录生活的小天地。
上面有我画的街景、美食、还有……一些模糊的背影和侧脸。
那些画里的人，都是他。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羞耻感淹没了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声音在颤抖。
“很久了。”他收回手机，目光温柔，“从你发第一幅画开始，我就关注了。”
“你画得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那个穿校服的少年系列，很有感情。”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那……那只是随便画的。”我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小。
他看着我，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苏晓，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
我彻底放弃了，把脸埋进手里，发出一声哀叹。
“顾云舟，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苏晓，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03
“我没有躲你。”我嘴硬地说，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
“没有？”他靠得更近了些，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我组织的同学聚会，邀请了你三次，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来？”
“我没收到邀请。”我继续编造借口，“可能被当成垃圾邮件了。”
“是吗？”他显然不信，“那我托周子航转交给你的，我回国后第一个建筑展的邀请函，你为什么也没出现？”
“那天我生病了，发烧，出不了门。”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发烧？”顾云舟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可我怎么看到，你那天在朋友圈发了吃火锅的照片，还配文‘辣得过瘾’。”
我彻底哑口无言。
原来他早就潜入我的生活，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
而我对他，却还停留在十年前的印象里。
“顾云舟，”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清楚，“我们十年没见了，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你现在是知名建筑师，事业有成，我不过是个勉强糊口的小画手。你真的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十年里，虽然我刻意回避，但还是从各种渠道零星听到他的消息。
他去了国外顶尖大学，拿了建筑大奖，回国开了自己的事务所，作品备受赞誉。
他的人生像开了挂，一路辉煌。
而我，只是平凡众生中的一个。
我们之间的差距，从高中时就已经存在，现在更是天壤之别。
“谁说你和我不是一路人？”顾云舟皱起眉，似乎对我的话很不满，“苏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用成就来衡量别人价值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我苦笑，“高中时，你是全校第一，是老师的宠儿，是女生们讨论的焦点。而我呢，成绩平平，长相普通，扔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我们同桌三年，除了借文具，你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到一百句。”
“所以你就认为，我看不起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受伤。
“不然呢？”我反问，“毕业那天，我看到你和赵静仪站在一起，那么般配，像王子和公主。我当时就想，我这样的灰姑娘，连站在你们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出了压抑在心里十年的话。
那些自卑，那些怯懦，那些不敢言说的喜欢。
说完后，我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却也带着疼痛。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懊悔，还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包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看到同情，怕看到怜悯，那会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我难受。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惊讶地抬头。
“我不知道，我当年的迟钝和自以为是，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看着我，眼神诚恳，“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点说……”
他没有说完，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你知道什么？”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知道你在我课本上画的那个小人是照着我画的。”
“我知道你每次考试前，都会偷偷把我的幸运笔放进你的笔袋。”
“我知道你为了能和我考到同一座城市，每天晚上学习到凌晨。”
“我还知道，你那本总是带在身边的笔记本里，写满了我的名字。”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到最后，我几乎坐不稳，需要扶住桌子。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都是我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颤抖着问。
“因为，我也一样。”他说。
“我也一样，在偷偷关注你。”
“我记得你上课犯困时，脑袋一点一点的样子。”
“我记得你回答不出问题时，急得脸红的模样。”
“我记得你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来。”
“我也记得，你的笔记本有一次掉在地上，我帮你捡起来时，无意中看到了一页……”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笔记本。
我想起来了。
高三那年，有一次课间我太累睡着了，笔记本从桌肚滑落在地。
是顾云舟帮我捡起来的。
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只记得他递还笔记本时，表情有些奇怪。
原来……原来他看到了！
“所以，”我看着他，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嗯。”他点头，眼神坦荡，“高二那年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我说不下去了。
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还要让我一个人演了三年的独角戏？
“因为我害怕。”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害怕？”我不解，“你害怕什么？你那么优秀，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那只是你一时冲动，怕我说破之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他苦笑道，“我怕我的靠近会影响你学习，怕给你压力。所以我只能等，等高考结束，等我们都成年，等我准备好一切再向你表白。”
“我连表白的话都想好了，就在毕业聚会那天。”
“可是，你没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
我呆呆地听着，感觉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原来我以为的单相思，其实是双向的暗恋。
原来我以为的遥不可及，只是我自卑的想象。
原来我们之间，只差了一句勇敢的话。
“毕业那天，”我终于问出了困扰我十年的问题，“你和赵静仪……”
“她？”顾云舟想了想，“哦，她问我填报志愿的事，我给了些建议，说完她就走了。”
“就这样？”
“不然呢？”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苏晓，我的眼里，从来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你。”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为了我错过的青春，为了我们失去的十年，也为了这迟来的真相。
顾云舟有些手足无措，他抽出纸巾递给我，动作小心翼翼。
“别哭了。”他的声音很温柔，“都过去了。”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妆肯定花了，现在一定很狼狈。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我当年太胆小了。”
“不，是我不够勇敢。”他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我当时能更主动一点，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是啊，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在误会和等待里。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顾云舟？这么巧啊！”
她的声音尖细而做作。
我抬头看去，整个人僵住了。
是赵静仪。
我们高中的班花，我当年默默比较的对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
赵静仪的目光在我哭花的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她径直走到顾云舟身边，亲昵地想去挽他的手臂。
“云舟，我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儿。”
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声音娇滴滴的。
顾云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和她拉开了距离，眉头微皱。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语气冷淡。
“我和朋友来吃饭呀。”赵静仪指了指隔壁包厢，“听到这边声音耳熟，就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这位是……”
她终于看向我，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哎呀！这不是苏晓吗？好久不见，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我握紧了拳头，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顾云舟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站起身，挡在我和赵静仪之间，像一堵坚实的墙。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静仪，请你注意分寸。”
“还有，我们不熟，请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04
赵静仪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大概没料到顾云舟会这么不留情面。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惊讶到尴尬，最后是难堪的恼怒。
“顾云舟，你什么意思？”她提高了音量，“我们是老同学，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老同学？”顾云舟冷笑，“我不记得我和一个会在背后搞小动作、破坏别人关系的人，有什么同学情谊。”
赵静仪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破坏别人关系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需要我提醒你吗？”顾云舟的声音带着寒意，“毕业那年，那封以你的名义寄到我家信箱的匿名信，你敢说不是你写的？”
匿名信？
我愣住了。
什么匿名信？
赵静仪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但她还是强装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更大了，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你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