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知道消息那天，刚把车间的机器保养完，人事部的李姐把他叫到小办公室，递了张打印纸，说这是第一批裁员的初步名单，他名字在第二个。我那同学当时脸就白了，手里攥着那张A4纸跟攥着判决书似的，指节捏得咯咯响。你想在咱们这种小县城，一个四十岁的车间技工，上有老下有小，房贷每月雷打不动要还两千八，老爹的降压药每月得三百，老娘的关节炎膏药也不能断，这工作要是没了，家不就散了架？ 我同学知道那事儿那天，车间的机器刚保养好。 机油味还没散尽，他正拿抹布擦手上的油污，人事部李姐就站在车间门口招手。 小办公室的窗户朝西，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进来，把李姐手里的打印纸照得发亮。 她把纸往桌上一放，指尖在第二行点了点：“第一批裁员的，你看看。” 我同学凑过去，眼睛扫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后脖颈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却先抓住了那张A4纸——边缘都被他捏得起了褶子。 李姐递过杯温水，他没接，就那么站着，指节白得像没血似的，喉咙里“嗯”了一声，听着像堵了团棉花。 你想啊，咱们这小县城，四十岁的车间技工，能去哪儿？ 上礼拜他还跟我念叨，闺女下学期升初中，校服钱得提前预备； 老爹的降压药换了进口的，每月比原来多花一百二； 房贷卡上余额就剩三千出头，下个月28号就得扣两千八，一天都不能拖。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车间里机器又响了，还是他刚保养好的那台老车床，“嗡嗡”的声音平时听着踏实，那天听着跟哭似的。 有人说县城小地方好混，可你瞅瞅街上的招工牌——不是招服务员就是招快递员，哪有要四十岁技工的？ 他攥着那张纸往家走，路过菜市场，看见老婆正蹲在摊子前挑土豆，三块五一斤的，她扒拉半天，选了几个小的。 他突然想起结婚那年，老婆也是在这摊子前，踮着脚跟老板砍价，说“我男人是技工，以后挣钱多着呢”。 那天晚上他没敢提裁员的事，假装加班到十点才回。 老婆给他留了饭，菜是炒青菜，碗底沉着两个荷包蛋——他知道，那是闺女省下的。 半夜他睡不着，摸黑坐在客厅，手机屏亮着，翻招聘软件翻到三点，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 其实裁员前半个月，厂里就不对劲了，订单少了一半，车间主任天天开会说“勒紧裤腰带”，他怎么就没当回事呢？ 第二天他照常去上班，换工作服的时候，同组的老张拍他肩膀：“昨天保养的车床真给力，转速稳得很。” 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机器，以后大概用不着他保养了。 中午吃饭，食堂的白菜汤寡淡得很，他舀了一勺，看见自己映在汤里的影子，头发白了好几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有人说四十岁是道坎，跨过去了就柳暗花明，可这坎要是过不去呢？ 他把那碗汤喝完，碗底朝天，像小时候喝中药似的，捏着鼻子往下咽。 下午人事部又来通知，说裁员名单最终版下周定，让大家“做好准备”。 他回车间，摸了摸那台老车床，冰凉的铁皮上，还留着他昨天保养时擦出的亮痕。 机器转着，发出规律的声响，好像在说：日子还得往前过，不是吗
